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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国南方阿巴拉契亚山,一片荒僻又野蛮的土地,居住着一群贫穷却又骄傲的居民。罗恩·拉什的《炽焰燃烧》所描写的,就是这群人在困境与宿命中的突围与探索。下面是五度学习网www.wudu001.com分享的美国贫穷故事。供大家参考!

 美国贫穷故事


  艰难时世

  姚人杰 译

  雅各布站在牛舍门口,看着埃德娜从鸡舍里走出来。她嘴唇紧抿,看来鸡蛋又少了几个。雅各布抬头眺望山脊最高点,估测现在是早上八点钟。换了在布恩,此刻早已是清晨时分了,可在这儿,仍然光线暗淡,露水沾湿了他脚上的短靴。雅各布的老爸过去总说,这个山坳黑得一塌糊涂,非得拿根撬棍打碎点光亮进来不可。

  埃德娜冲着手里的鸡蛋桶点了点脑袋。

  "矮脚鸡下面一只蛋都没有。"埃德娜说,"都连续四天这样了。"

  "兴许是那只老公鸡重新黏上她了。"雅各布说道。他等着妻子露出笑容。好多年前,他俩头一回谈情说爱时,埃德娜的迷人微笑曾经最让他神魂颠倒。她的整个脸蛋变得灿烂迷人,嘴唇向上扬起时,仿佛有一波光束从嘴角一直传递到额头。

  "你就继续开玩笑吧。"埃德娜回话说,"可咱们靠卖鸡蛋换得的一点儿现金很紧要。也许关系到你有没有五分钱来浪费在一份报纸上。"

  "可有许多人比咱们还穷呐,"雅各布说,"你只要看看山坳,就晓得这句话是真是假。"

  "咱们仍旧可能落得像哈特利一样。"埃德娜回嘴道。她的视线越过雅各布,落到道路尽头,也就是伐木厂运送圆木留下的土路开始的地方。"大概是他养的癞皮狗偷走咱家的鸡蛋。那只狗的模样看上去就像是个偷吃鸡蛋的主。总是鬼鬼祟祟地在这附近游走。"

  “你也不清楚。我仍旧觉得,若是狗偷吃鸡蛋的话,会在鸡窝铺着的稻草上留下些蛋液。我从没见过哪只狗吃鸡蛋不滴下蛋液的。”

  “还有哪种畜生能一次吃掉几个鸡蛋?也是你自己讲的,要是狐狸或黄鼠狼,它们会把小鸡也吃掉。”

  “我会去察看下。”雅各布说道,他知道埃德娜会为鸡蛋不翼而飞的事苦恼上一整天。他也知道,假如下个月每只母鸡每晚都能下三只蛋,那么就没什么大碍了。可埃德娜依然会把鸡蛋失窃想成一笔永远填不上的欠账。雅各布试图让自己变得大度一些,记着埃德娜并不总是这样斤斤计较。是在银行夺去家里的卡车和多数牲口后,她才变成如今这模样。他们没像别人那样倾家荡产,但损失也不小。埃德娜听到汽车从泥路驶近的声音,总会露出恐惧的表情,仿佛银行派来的人和治安官要过来夺走他们家剩余的财产。

  埃德娜抬着那桶鸡蛋,拿到了储藏室里去,雅各布穿过庭院,进到了混凝土建造的鸡舍里。鸡粪的味道让空气变得凝重。尽管公鸡早已踱步到鸡舍外,母鸡们仍然在当鸡窝用的一个个盒子里咯咯地叫唤。雅各布拿起矮脚鸡,把它放到地上。鸡窝里铺的稻草上,见不到蛋壳碎片,也不见蛋白蛋黄的残液。

  雅各布心里明白,这可能是一个长两条腿的窃贼干的,可尽管时世很艰难,他也从没听说歌珊山坳里的哪个居民会偷东西,尤其是哈特利,山坳里最穷的一个。此外,当鸡舍里还放着两打多鸡蛋,谁会仅仅偷去两三个鸡蛋呢?何况,矮脚鸡下的蛋,比起罗德岛红鸡和来亨鸡的蛋都要来得小。雅各布这时听见奶牛格恩西在牛舍里不断地咩咩叫。他知道格恩西一定早站在挤奶凳旁等他了。

  雅各布走出鸡舍的时候,见到哈特利一家从土路上走下来。他们全家人每周会去布恩两次,每次得走上两哩路,就连他家的小孩也要去,每个人都拿着重重的银禾叶。雅各布注视着哈特利一家人走到大路上,灰色的尘土从他们的赤足上升腾起。哈特利拿着四麻袋的银禾叶,他老婆拿了两袋,他家的小孩拿了一袋。哈特利一家瘦骨嶙峋的骨架上,挂着褴褛的衣衫,样子就像是随身携带了全部家当、要转场到另一块麦地的稻草人。他家的狗跟在后面,和他所追随的主人一样身形憔悴。银禾叶是哈特利所能采集到的最像庄稼的一样东西,因为他家的土地全都是乱石岗和坡地。巴斯康姆·林德塞曾说过,在哈特利的土地上你连根铁钉都种不了。原本,只要锯木厂一直经营着,生计便不是大问题,可当锯木厂关门歇业后,哈特利家只能靠一头背部下陷的老迈奶牛来维持生计,除此之外,只剩下银禾叶了,用它可以在马斯特杂货店换得几毛钱的杂货。雅各布从他买的星期日报纸上知道,到处都是经济大萧条。纽约的富人们丧失了所有的财产,从高楼上跃下自杀。有些人攀在火车的货车顶上,从一个城镇去往下一个城镇,祈求能得到一份工作。可是呢,很难相信竟然有人会比哈特利和他一家还要穷。

  哈特利瞅见雅各布后,点了点头,但并没放慢脚步。他俩算不上是朋友,也不算是敌人,只是邻居的关系而已,而这也只因雅各布和埃德娜是整个山坳里住得离哈特利最近的一家,虽然这儿的"最近"也有整整半哩路。哈特利八年前从斯温县迁居此地,在锯木厂做活。哈特利的女儿那时还是个女娃娃,他老婆当年看上去比如今走在女儿身旁的康沃尔女人年轻几十岁。哈特利一家本来会这样不声不响地走过去,然而,埃德娜突然走到了门廊上。

  “你们家的狗,”她对着哈特利说道,“是不是爱偷鸡蛋啊?”埃德娜也许并不想用责问的语气说话,但这番话听上去就是来势汹汹。

  哈特利止住脚步,转过身,对着门廊。换作另一个人,肯定会把手中沉重的麻袋放下,可哈特利并没有那么做。他依旧拎着袋子,仿佛是在掂量轻重。

  “你为啥问我这个?” 他说道。从哈特利的说话语气里,你既听不出生气,也听不到辩护的味道。这不由让雅各布想到,这个男人甚至连嗓音都被消磨得平淡无奇,没剩下一丝棱角了。

  “有东西潜入我家的鸡舍,偷走了些鸡蛋。”埃德娜说,“只偷走鸡蛋,所以肯定不是狐狸或黄鼠狼干的。”

  “所以你怀疑是我家的狗干的。”

  埃德娜没有出声,哈特利放下了手中的麻袋,从工装裤里摸出一把折刀,又轻轻地叫来自家的狗,后者听话地向哈特利走去。哈特利单膝跪下,左手捏住狗的后脖颈,同时用折刀刀刃抵住狗的喉咙。他的女儿和老婆静静地伫立一旁,面无表情,仿若面团一般。

  “我不认为是你家的狗偷走鸡蛋。”雅各布说。

  “可你也不是百分百确信。还是有那种可能。”哈特利一边说,一边用食指抚摩爱狗的头颅,狗随之抬起了脑袋。

  雅各布还没来得及回话,刀刃就切开了狗的气管。狗没有大叫或咆哮,只是在哈特利的手里垂下脑袋,溅洒出的狗血染红了道路。

  “你们现在就明确知道了。”哈特利边说边站起身。他捏住狗的后脖颈,走到大路另一边,把狗的尸体放在杂草丛上。“今晚回家的时候,我会带它走。”哈特利说完便拎起了麻袋,又开始向前走,他老婆和女儿跟在身后。

  “你为什么一定要对他说这些事。”一等哈特利一家消失在大路上,雅各布就责怪起妻子。他的视线落在杂草丛里那块苍蝇和黄蜂开始聚集的地方。

  “我咋知道他会做出这样的事?”埃德娜说。

  “你晓得这个男人有多么高傲。”

  雅各布让这句话在自己的脑海里徘徊了一阵。今年一月份的时候,地上两英尺厚的积雪把几乎所有人都关在了家门里,雅各布有次骑着马沿土路向哈特利家而去,马鞍上绑了一块腌猪肩肉。“很快咱们也会需要这块猪肩肉。”埃德娜当时发了牢骚,但雅各布依旧执意要去。他到了哈特利家的木屋后,发现他们全家人正围在木桌旁吃饭,面前的木婉里盛着浓稠的麦片粥,里面有少许的猪肥膘碎屑。炉火上挂着的牛奶桶里,也盛着同样的灰色麦片粥。雅各布把那块猪肩肉放到桌上。这块腌肉散发出一股浓郁的烟熏味,哈特利的老婆和女儿使尽手段,才没让口水直接流淌下来。“我没钱买这块肉。”哈特利说道,“所以,如果你能拿走这块肉,再离开,我会感激你的。”雅各布装作离开,但在关上木屋的房门后,把那块腌猪肉搁在了台阶上。第二天早晨,雅各布发现那块肉被重新搁回到自己家的门口台阶上。

  雅各布的视线越过狗的尸体,越过马路,落到他从早干到晚的玉米田上。他今天还未锄过一下土,却已经感觉浑身疲乏,一直累到了骨头里。

  “我不想那条狗丧命。”埃德娜说,“那不是我的本意。”

  “就像让乔尔和玛丽离开家、一辈子不再敲响咱家的房门也不是你的本意,”雅各布回答说,“但事实上确实是发生了,是不是?”

  说完话,雅各布转身向柴火棚走去,去拿他的锄头。

  第二日早晨,哈特利家的狗已经无法在路旁逛荡了,但失踪的鸡蛋数目却增加了。那天是星期六,所以雅各布骑着马儿去了布恩,此行不仅是为了去买报纸,更是为了和聚集在马斯特杂货店的老农夫们攀谈几句。骑在马上时,雅各布回忆起了六年前,乔尔将一碗燕麦粥摔在地上的情景。那是粗心的举动,但十二岁的孩子经常会干出粗心大意的事情。这是孩子成长的一部分。埃德娜却逼乔尔用勺子吃光了洒落在地板上的燕麦粥。“别这么做。”玛丽对弟弟讲道,但乔尔依旧做了,从头到尾都挂着眼泪。玛丽当时十六岁,两周后便离家出走了。“我永远不会回来,即使是探访也不会。”她在厨房餐桌上留下的纸条上这么写道。玛丽果真言出必行。

  雅各布骑马进入布恩时,看见储贷社从他手上收走的卡车停放在法院外。雅各布以前用这辆卡车拉送庄稼到镇上,再拉回盐块、化肥和带刺铁丝。但他料想,没有哪位农夫负担得起从拍卖会上买下这辆卡车的花费。也许是哪个开店的老板,或者县政府的雇员会买吧,雅各布揣想,那两类人用的仍旧是装钞票的大皮夹,而不像他改用了零钱包,眼下,他把马系在栓马柱上后,就从零钱包里掏出了一枚五分硬币。雅各布走进杂货店,冲着那些老农夫顿首致意,随后把五分硬币放在了柜台上。埃尔温·马斯特递给了他最后一份星期日的《瑞利新闻报》。

  “你就不认为我是有什么信件要寄么?”雅各布问道。

  “不,这周一封信也没有。”埃尔温说,他本来还可以添上一句,“上个月或上一年也没有。”乔尔在海军里,驻扎在太平洋上的某个地方。玛丽和她丈夫以及孩子居住在海伍德县的一家农场里,离这儿有六十哩路,但就雅各布和埃德娜与她的联络来看,玛丽好比是住在加利福尼亚。

  雅各布买好报纸,依旧留在柜台旁。他叙述起鸡蛋失踪的事,老农夫都停下了对话。

  “你确信不是狗偷吃了鸡蛋?”斯特林·沃茨问道。

  “我确信不是。稻草上没见到一丁点蛋壳或蛋液。”

  “老鼠也会偷吃鸡蛋。”埃尔温从柜台后提供了他的意见。

  “那样也会留下一点残迹。”巴斯康姆·林德塞说。

  “只可能是一样东西了。”斯特林·沃茨一锤定音地说道。

  “是什么?”雅各布问。

  “一条大黄鼠蛇。黄鼠蛇一次能吞下整整两三个鸡蛋,不会留下一丁点蛋液。”

  “我也听说过,"巴斯康姆赞同道,"虽然从没亲眼见过,但我确实听说过。

  "曾经有一条黄鼠蛇爬进我家的鸡舍,”斯特林说,“我花费了将近一个月时间,才琢磨明白该怎样抓住那条该死的蛇。

  “你是怎么办的?”雅各布问。

  “用捕鱼的法子。”斯特林说。

  那天晚上,雅各布在他家的玉米田里一直锄地到天黑。吃过晚饭,他便进了柴火棚,找到一枚鱼钩。雅各布在鱼钩上系了三码长的钓鱼线,拿着它进入鸡舍。矮脚鸡身子下面已有一枚蛋。雅各布拿起鸡蛋,用鱼钩上的倒刺钻了一个细洞,缓缓地把整个鱼钩放入鸡蛋里,接着把细线系在鸡窝盒后面的一根铁钉头上。线有三码长。沃特森说过,那样蛇将整枚鸡蛋吞入肚内后,钓鱼线才会绷紧,让鱼钩发挥效用。

  “我可不愿在鸡舍里一直守到明早,却发现根本半条蛇影子都没有。”当雅各布告诉埃德娜自己的方案时,她这样说道。埃德娜坐在梯形椅背的摇椅上,腿上放了一条棉被。埃德娜怀上乔尔时,雅各布为她打制了这张摇椅,为的是让她坐得舒服些。木料选择了樱桃木,不是家具制作的常用材料,但他想让这把椅子看上去漂漂亮亮的。

  “我会一个人干的。”雅各布说。

  雅各布看着埃德娜做针线活,用蓝色的丝线把熊爪图案的被子的被面缝合处补好。埃德娜从拂晓时就在做这活,到现在都还没停下。雅各布在餐桌旁坐下,翻开报纸。头版上,罗斯福说经济会变得景气起来,可报纸的其余地方都印着反面的论调。一家纺织厂的罢工工人遭到枪杀。那些想去外地找工作的人,躲藏在火车的货车车厢里想搭便车,竟因此而获罪,被警察和铁路上被雇佣来的地痞流氓用木棍狠打。

  “你今天早上说什么我赶跑了乔尔和玛丽。”埃德娜说话的同时,手里的缝衣针一刻都没停,“说这话真是没良心。那两个孩子一辈子都没捱过一天的饿。衣服都补得妥妥当当,也都有鞋子和皮大衣穿。”

  雅各布心里明白,自己不应该再做纠缠,可哈特利用刀子割开猎狗气管的画面一直停留在他的脑海里。

  “你本可以更加宽容地对待他们。”

  “这个世界是个残酷的地方,”埃德娜回应道,“乔尔和玛丽需要了解这一点。”

  “他们很快就能自己了解到。”雅各布说。

  “他们需要做好准备,而我正是在为他们做准备。他们并没有生活在流浪者的营地里,也没像哈特利与他的家人一样赤贫潦倒。要是他俩不能为此而感谢我,那么我现在也无能为力。”

  “市道很快就会好转。”雅各布说,“大萧条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,但你对待他俩的方式的影响一直都在。”

  “经济不景气已经持续了九年,”埃德娜说,“我没看见好转的征兆。咱们的玉米和卷心菜卖出的价格还是老样子。咱们也仍然只能维持过去的一半生活水准。”

  她扭过头,继续缝合被面,两人间再也没说一句话。半晌后,埃德娜放下手中的被面,睡觉去了。雅各布不久也爬上了床。当雅各布睡到埃德娜身边时,她绷紧了身子。

  “我不愿两个人争吵个没完没了。”雅各布边说边将手放在她肩膀上。埃德娜被雅各布的手触摸到,缩回了身体,两个人分得愈加开。

  “你认为我心里没感觉。”埃德娜说道,她转过了脸庞,所以其实是在对着墙壁说话,“我为人吝啬,坏心肠。可要是我不这样,也许咱俩会一点家产都不剩。”

  雅各布尽管倍感疲惫,可还是睡不着觉。他最后睡着时,幻想起一些男人攀附在货车车厢上,其他男人拿着棍子殴打他们。被打的一方穿着沾满泥巴的短靴和工装裤,他晓得,那些人不是遭到解雇的工厂工人或挖煤的矿工,而是和他一模一样的农夫。

  雅各布在黑暗中惊醒过来。窗户敞开着,在重新坠入梦乡前,雅各布听到了鸡舍里传出的异响。他套上工装裤,穿上皮靴,走到门廊,点起提灯。天空中群星闪耀,月牙尖朝上,照着大地,可是无窗的鸡舍里仍然一片漆黑。一个想法突然掠过雅各布的脑际,要是说一条黄鼠蛇可以吞下一枚鸡蛋,那么一条铜头蛇或撒丁拜克蛇同样也可以,他想要看清自己脚踩在什么地方。于是,他又走进柴火棚,拿出一把锄头,准备杀蛇用。

  雅各布跨过鸡舍门口充作台阶用的圆木,径直走了进去。他把提灯拎到前方,检查鸡窝盒。矮脚鸡还在里面,但她身底下的鸡蛋已经不翼而飞了。雅各布花费了好一会儿,才找到那根钓鱼线,细线像蜘蛛网上的一缕蛛丝,通向鸡舍的一个角落。雅各布手里拿好锄头,上前一步。他把提灯举在身前,随后便看见哈特利的女儿畏缩在角落,钓鱼线的另一头消失在她合拢的嘴巴里。

  雅各布跪在她面前,小姑娘没有试图说话。雅各布放下锄头和提灯,取出折叠小刀,然后在距离小姑娘的嘴唇还有几英寸的地方,割断了钓鱼线。之后的几分钟内,他什么都没做。

  “让我瞧瞧。”雅各布说,尽管小姑娘没有张开嘴,可她并没有阻止他用手指拨开她的嘴巴。雅各布发现鱼钩的倒刺深陷在小姑娘的巴掌肉里,立马松了口气。他担心倒刺会钩进她的舌头,或发生更糟糕的情况,卡在喉咙深处。

  “我们需要把鱼钩弄出来。”雅各布告诉小姑娘,然而她依旧一声不吭。她的眼眸并没有因为害怕而睁大,雅各布揣测,她也许是被吓傻了。鱼钩的倒刺陷入太深,很难挪动出来。他最好用力推鱼钩,把它从皮肤里推出来。

  “这会有点疼,但只是一瞬间。”雅各布安慰道,同时用食指和大拇指抓住鱼钩弯曲的部位。他把鱼钩往皮肤外推,两根手指上很快便沾满了鲜血和唾液。哈特利的女儿呜咽起来。最终,倒钩终于被推了出来。雅各布又弯来折去地拉出鱼钩柄,最后,钓鱼线像缝衣完毕时那样被从皮肤里拉出来。

  “鱼钩弄出来了。”雅各布告诉小姑娘。

  雅各布并没有急着站起身,而是心想下一步该做什么。他可以把她带回哈特利的木屋,解释所发生的事情,但他记得那条狗的命运。他望着小姑娘的脸颊,没有明显的伤痕,只留下一个细孔,出血量不会多于被荆棘刺伤的情况。他端详起鱼钩,检查有没有生锈的迹象。看上去没有,那么,他至少不用担心小姑娘患上破伤风。但伤口依然有可能被感染。

  “待在这儿。”雅各布说道,然后去了柴火棚。他找到了瓶松节油,回到鸡舍,他掏出手绢,用松节油浸湿,接着掰开小姑娘的嘴巴,轻轻擦拭伤口,随后又擦拭了脸颊上的外伤口。

  “好了。”雅各布说道。他伸出双手,放在小姑娘的胳肢窝下。小姑娘体重极轻,他像抱个玩具娃娃一样扶起她。小女孩这时站在雅各布面前,他也第一次发觉,她的右手拿着不知什么东西。雅各布拿起提灯,看见小姑娘手里拿着的是枚鸡蛋,一枚完好无损的鸡蛋。雅各布冲着鸡蛋点了点头。

  “你没把鸡蛋带回家过吧,”他说,“你在这儿就吃掉了鸡蛋,对吧?”

  小姑娘点点头。

  “那就赶紧吃了它。”雅各布说,“可你以后不能再到这里来了。假如你再回来,你爸就会知道这件事。你明白吗?”

  “明白。”小姑娘低声说道,这还是她头一次开口讲话。

  “那就吃吧。”

  小姑娘把鸡蛋拿到嘴边。她张开嘴巴时,一缕鲜血流淌到下巴上。随着她的牙齿咬合下去,鸡蛋壳发出碎裂声。

  “现在回家去吧。”等小姑娘吞下了最后一点鸡蛋壳后,雅各布说道,“别再回来了。我会放另一个鱼钩到这些鸡蛋里,这一次鱼钩上不会再系着钓鱼线。你会吞下那个鱼钩,钩子又会撕开你的肠子。”

  雅各布目视着小姑娘沿着土路离开,直到夜色将她完全包裹,随后雅各布坐在劈柴火时当作垫块用的树桩上。他吹灭了提灯的火苗,接着便等待起来,虽然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等待什么。不久后,月亮和星辰的光芒变得黯淡。东方的天空里,黑暗中透出一丝光亮,颜色像是紫色的玻璃。玉米秸秆和叶片的轮廓此时已经清晰可见,竖立在土地上,仿若一根根衣衫破烂的胳膊。

  雅各布拿起提灯和松节油瓶,向柴火棚走去,然后回到屋内。他走进卧室时,埃德娜正在穿衣服,后背对着雅各布。

  “是条蛇。”雅各布说。

  埃德娜突然停止了穿衣,转过身。她的头发垂在肩上,脸蛋还不像白日里需要的那般冷酷,雅各布瞥见了二十年前他俩结婚时那个年轻而温柔的女人的影子。

  “你把蛇杀掉了?”她问道。

  “是的。”

  埃德娜抿紧了嘴唇。

  “我希望你没把蛇的尸体扔在鸡舍旁。我可不想在取鸡蛋时闻到那东西腐烂的气味。”

  “我把它扔到路对面了。”

  雅各布爬进了被窝。羽绒床垫上依旧留着埃德娜睡过的痕迹和残余的体温。

  “我过几分钟再起床。”他告诉埃德娜。

  雅各布合拢了眼睛,却并未真正入睡。相反,他幻想起了一个个城镇,饥饿的人们攀附在火车车厢上,寻找一份不可能找到的工作;居住在小木屋里的家庭,甚至连一头背部下陷的老奶牛都没有。他幻想起城市,在高耸如山岭的大楼下,鲜血染红了人行道。他试图幻想起一个比他的所在更糟糕的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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