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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的小学老师

  记得小时候刚入村中小学,端坐于位昂首凝睇,小手背在身后,随那位严厉而不失亲切的女老师齐读“a o e I u v”,老师笑眯眯地夸我坐得正,写得也好,我很兴奋,顶着骄傲去教同桌:“先画个半圆,再加个尾巴,就是a啦!”而那位老师是惯以严厉而出名的,一不小心,又粗又硬的棍子就会敲到脑袋上,接下来准是呜呜的哭声。在那个年代,家长对老师大声交待的话无非都是“使劲儿打,就交给你管啦”“打死不找你”。头上顶着一窝“包”,腿上乌紫靛青回家也是战战兢兢绝不敢说的,万一被家人知道,肯定是再挨一顿暴揍或暴吵。所幸我却平安度过一、二年级,没吃过小棍炒肉丝或肉片。甚至在二年级时有一次作业没写,也只是罚趴在教室门口补上。并非我聪明招人爱,大约因为我妈也是老师,多少讲点面子罢。我特别喜爱二年级时的语文老师,记得她的名字叫方翠珍,和一年级那个高大严肃,留着短发的陈家美老师不同,她一头乌黑的长长的卷发,皮肤白白的,总是笑眯眯的,我们都觉得她很美丽。她是从外村嫁到我们村的,做了新娘子第二天就来上课。村里一伙粗野的单身汉恶作剧,朝她头上撒了许多苍耳,那些可恶的刺粘在头发上,她怎么也弄不掉,气得直哭。后来还是一位好心的老太帮她摘了半天才除去,拽掉好多头发。好像注定是个不好的开端。后来她离婚了,那年头儿离婚是罕见的。据说那个男人变成了精神病,常常打她。她还带过我们去她家帮忙拔花生,花生大概没拔多少,她倒是买了许多花花绿绿的糖果给我们吃。糖那时是稀罕物,五年级时不知怎么得了一块,我还宝贝似的装回家给小弟吃。这些年,我再没见过她,只记得那一头乌黑的卷发,那张年轻美丽、明亮的、总是笑眯眯的面庞。

  上了三年级,我的“噩梦”就开始了。这时学校里传言,有一位“区长”要调来教我们语文。我很好奇,问大一点的同学啥是“区长”,那些大同学不怀好意地挤挤眼,就是厕所里的哇!啥,我更糊涂了。有一位同学看我不明白,大声问我,厕所里什么最多?我说是蛆。哎呀,一想到那些白花花的密密麻麻蠕动的家伙,脏死了!我不禁使劲吐了口水。那就对了!他得意洋洋地大声说,这个老师,名字叫“粪堆!”我一下子明白了,这帮坏孩子!回家我问妈,老师为啥叫“粪堆”,她还吵我叫我不要乱说。爸在一旁笑嘻嘻地说,他去赶集,听见街上仲兴小学的学生在那捣台球,捣一下就喊“刘**!”我又糊涂了,问爸那不是俺们村当老师的叔叔吗?对啊,爸眨眨眼睛看看对他怒目以视的妈妈,毫不在意地说,因为他小名叫“狗屎”啊!噢,我恍然大悟,那就是说球捣得不好对吧?是啊。爸也很得意。这时候妈撇撇嘴说不要相信你爸乱说,他家里有个先生,他还专门贬低先生。妈说这话我倒是相信,爸没事总爱讲一些小故事啊笑话啊给我们听。我记得他就讲过,一个秀才看见农民往菜里浇粪,很生气不让浇,结果秋天吃菜很难吃,农民告诉他缺肥料,他就把粪水倒在菜碗里。另一个故事是先生上课放屁,有个小孩子没憋住笑了,先生一怒罚他捉屁,学生愁眉苦脸回到家,不知道怎么办。恰好他有个聪明的姐姐,包了一大坨粪便送来,写上字条,“没捉住屁,捉住了屁的老祖宗!”我们听了哈哈大笑。妈在旁边直撇嘴。她虽然是个老师,高中生(那个年代是高学历了),可不会讲故事,整天就知道说“有志不在年高,无志空长百岁”一类的话,连和我一班的堂姐都说,耳朵磨出茧子来了。

  可就是这个教语文的妈,居然改教数学了。而且从三年级一直教到四年级,使我读过了最“心有余悸”的小学生涯,幸亏我们村没有五年级。我不晓得她是为了我还是学校安排,总之从那时候开始,记忆里总有一根八十厘米长、四指宽的木制大尺子悬在我头上,随时准备打下来,那真是眼泪与鼻涕横流,一下子就肿起老大一个包。用手不敢摸,一摸又要痛得掉眼泪。最要命的是,她打别的同学,都是放平了轻轻敲几下,打我,则是竖起来用棱角使劲敲,一准一个大疙瘩,立竿见影。偏偏头上还生了许多虱子,专门趴在包上吸血,又痒又痛还不能挠。“哼,我不打,你能有今天吗?”她一直都很得意地说。我表面哈哈了两声,心里也“哼”了一下,有用吗?我只记得就因为我把“X”照抄下来,没写成手写体,结果她狠狠地打了我一顿,我嚎啕大哭,那些大同学都忙着来安慰我。哭哭啼啼地拿着本子去改,结果不知道改哪个地方,她不和我说。自然没有改对,又被打了一顿,然后才怒斥我“笨”,叫我改字母。每次考完试,我都提心吊胆。堂姐比我更害怕,只要她比我考得少,回家婶子就得骂她。幸好我那些同学虽然都比我大很多,(有的小学毕业就结婚了),成绩倒是不比我强多少。他们当中有一个很可恶,小名叫“毛眼”(不知道是不是“猫眼”),专门在后面拉女同学辫子。有一次,他竟然敢拉我头发,我气势汹汹骂他,心想我妈是老师你也敢欺负我。不过好像大家并不太记得我妈是老师这回事,只要一下课放学,照样你追我赶,皮得要命。有一个身怀“绝技”的同学,我一直忘不了。他的年龄好像很大了,听说在一年级就读了五年,说是小儿麻痹后遗症,又高又胖,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,调皮的同学就 “瘸子、拐子”的乱喊。说来也怪,那些喊的同学,没一个敢靠近他,都是离得远远的至少五米以上。有一次放学,我觉得好玩也跟着他们喊“瘸子”,谁知话音刚落,一粒黑乎乎的东西就向我飞来,落在我肩膀上,一摸黏糊糊的,呸呸,呀,竟然是黄鼻涕!回头看他,只见他以一根手指堵住一个鼻孔,用另一个正在“发射”。打那以后,我再也不敢靠近他了,简直防不胜防哪。

  妈妈老师不光是对我,对其他人也是严厉得狠。有一个腿不好的女同学,长得很美丽,可惜因为打针,把膝盖的神经打坏了,走路十分困难。她很聪明,就是有一个习惯,老是用左手写字(现在知道那也是聪明的表现),结果被打得坐在地上哭,我觉得她可怜,跟她成了很好的朋友。初中时还帮她打饭,下雨天背她去上课,还为此跟爸吵了架(唉,好大一盆碗碟,都被他摔碎了!)。他怕影响我学习,毕竟初中毕业就决定命运了,粮票的价值胜过友谊。

  四年级的时候,电视里在放《篱笆·女人和狗》,我们家的小黑白电视,天天一屋子人挤着看。教语文的杨老师,花了一堂课教我们唱《篱笆墙的影子》,“星星哟还是那颗星,月亮哟还是那个月亮”,杨老师那高亢嘹亮的男高音,至今使我难忘。最可笑的是“粪堆”老师也教我们唱歌,不过谁也不敢当面喊“区长”的,有一个胆大的就被他揍了,只敢喊“方老师”。他有个挺斯文的名字,叫“怀礼”。他教的歌我就记住两句,一句“不骑毛驴乘飞机哟,走遍世界千万里”,一句是“咱们的祖国亚克西”!“亚克西”!“亚克西!”男孩子们乱哄哄地吼叫着,就这一句最响。至于什么是“亚克西”,大家都不知道。

  最得意的就是上语文课。记得学托尔斯泰的《跳水》,杨老师问,这篇课文里有一样东西可以作为情节发展的线索,是什么?大家面面相觑都装聋作哑。他把期待的目光投向我,我呢,也不知道,一横心回答:帽子!对了!他高兴地大声说。哈,我也乐了。写作文我可是从来不怕。只要给了题目,我的脑子里就蹦出来一篇篇现成的文章。妈妈的说教虽然磨耳朵,但她经常带回家的《农村孩子报》《小学生导读》《少年文艺》啊之类的书,倒成了我的宝贝。可是,有一次作文本发下来,杨老师板着脸问我和堂姐:怎么你们俩难忘的一件事都是“卖蟹”?我的汗立刻顺着脊背下来了,脸上热辣辣的。原来,那篇作文堂姐也看了。看书是我的爱好,因为翻读哥哥的初中语文书,还被他揍过。记得看朱自清《背影》,看到“他的背影看不见了,我的泪又下来了”时,心里难过极了,想这个小孩和爸爸走散了,多可怜哪!爸在村里当会计 ,偶尔拿回来印刷精美的铜版纸《人民画报》,别的都不记得,只记得《乱世佳人》郝思嘉那双美丽慧黠碧色的眼睛,连她用窗帘改装的裙子都那么美!小小的心灵,遥远偏僻的小村,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,竟然记住了一位世界巨星——费雯丽。美丽原是不分国界与种族的。

  一转眼,我就五年级了,须到离村四五里外的街上去读书。在那里,我居然看见了那位“狗屎”老师,而且教我们班语文。我恭恭敬敬地喊“叔”,他只是冷淡地“嗯”了一声。莫非是爸爸的笑话被他听见了?我不懂,也不敢问。不过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一脸胖嘟嘟肉乎乎的教数学的石老师。他的背好像有点驼,可是上课很有一套,他最爱搞“百题无错竞赛”。经常不辞辛苦,一抄一大黑板题目,什么综合运算解方程应用题,规定时间内完成,好紧张!我数学向来没有天赋,属于那种不奖不罚无事型,但也有一次幸运地得了俩本子,好生开心。而最难忘的却并非这个。石老师最令人“恐惧”的就是他的口头禅:“我把你打翻在地,踏上一只脚,不能让你一辈子不翻身,能让你一堂课不翻身!”不光是说哪,真有好些调皮的、不写作业的男同学时常被他打翻在地,踏上一只脚,动也不敢动。还好没这样对女同学,但也客气不了多少。因为他还有一个致命的“法宝”——“梨疙瘩头”。一不小心,就给你几个吃。他把那只粗大的拳头拎起来,弯起两根手指如同一块梨木疙瘩,照着同学的脑门就是“嘣”的一下,连续几下,疼得龇牙咧嘴还不许你哭。有一次我忘了写作业,就“尝”到滋味了。“嘣”的一声,钻心疼啊,我一下子哭出了声。还有一招“扭耳朵”,拧耳朵的时候,石老师笑眯眯的,一只手背在身后,另一只手伸出来作夹子状,被惩罚的同学就乖乖地把耳朵送到那只“夹子”里。他一边恨恨地说“我叫你……”一边能拽着同学的耳朵让他龇牙咧嘴跟着转三圈,疼得直抱头。最轻的惩罚就是罚站、留校,不许回家吃饭。清楚地记得临升学考试前,和蔼可亲的历史老师,那个笑眯眯的肚子里有好多故事的老头儿,把大家留下来挨个背历史朝代歌。结果好几个都没背出来,就被班主任石老师留下来不许回家。眼看着天黑了,我走在回家的路上,还琢磨着那些被留下来的同学怎么办?

  直到今天,那篇附录在小学历史书后面的朝代歌我还记得清清楚楚:

  夏商与西周,东周分两段。春秋和战国,一统秦两汉。三分魏蜀吴,

  二晋前后延。南北朝并立,隋唐五代传。宋元明清后,皇朝至此完。

  事实也证明,非常有用。后来我还把它教给许多人,包括我儿子。每当朝代记忆混乱之时,都是它出来拯救秩序。可见小学教育不能完全缺乏暴力。

  人生第一次大考,就是小学升初中。那时候上初中是必须要通过考试录取的。不光考语文数学,还有历史、自然。最不可容忍的是,我竟然在考场上睡着了,而且是考我最喜欢的语文。或许骄傲的缘故吧,可恨那个监考老师也不喊我。难道若干年以后,我那个宝贝儿子在高考考场睡着是沿袭他妈的旧恶?天晓得。考数学的时候,我一抬头,突然瞥见石老师躲在警戒线那边的树后向我招手,我还算机灵,报告老师我要上厕所。毕竟是小学生,也没那么多警惕,老师挥挥手让我去,我装模作样地去厕所扭了一圈出来,一看石老师在角落里冲我摆手,赶紧过去,他把一个纸团塞在我手里,叫我扔给***同学。喔,就是住在街上那个卖黄盆老头的儿子。平时我都没和他说过话。我像做贼似的回到考场,不时抬头偷窥老师,眼看考试就要结束了,终于让我逮着一个机会,我把纸团嗖的一下扔在他脚底下,他还发呆呢,我呶呶嘴示意他快捡起来。至于纸条写的哪一题,他抄了没,我全不知道。就觉得石老师形象没有以前那么高大了,好像我也不是个好孩子了。后来毕业回乡,居然看到那个同学子承父业,拉着架子车,车上是各种各样的瓷盆陶盆碗筷壶罐,真想问他,还记得那张小纸条吗?

  关于石老师,还有一件事。有一次,他十分和蔼地把我叫到他办公室,那种亲切的语气让我有受宠若惊的感觉。他说要问我一件事,叫我不许说谎。他问班级里有没有谁早恋。那时候我真是傻得要命,天真地告诉石老师,说我们一班没有。但是好像有一个男孩子在和二班的某某好,说完心里还想没关系,反正不在我们班,石老师不会管的。结果没过几天,那个女孩子就眼睛红红的从老师办公室出来了。她和我是一村的。虽然她从未因这事怪我,可我一直觉得有些对她不住。

  照毕业照的时候,大家都穿上了自己最美丽的衣服。几个家住街上、年纪大点的女同学嘴巴抹得红红的,脸上涂得白白的。我也把爸在宿州住院时给我买的红丝带扎在马尾上,粉红的的确良小褂,红艳艳的裤子,和姐姐穿的一模一样。妈怕我们争东西,做什么衣服都是两件,她自己会裁剪。“狗屎”老师居然穿了一套灰色的西装,挺挺的,还打了条红彤彤的领带。那个烫了发的女同学使劲往他跟前挤。我看到几个女同学在挤眉弄眼,不懂她们在干啥?我们小个子同学端坐在花坛边的水泥台上,老师和大同学站在后面,石老师油光光的脸上笑眯眯的,“狗屎”老师照旧板着那张国字脸。

  咔嚓一声,我的小学结束了。老师们也都离我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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