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怀念某一年(散文)
杨文福
从教三十多年了，如果问我喜欢怀念其中的哪一年，我会毫不犹豫地说，我很怀念1993至1994学年，怀念寨蒿中学初一(4)班的同学们。
我是一个很随意的语文老师，不争名，不争利，除了安心上课，平时也就看看书，写一点文字。1993年暑假，我与学校几个老师到安顺听取了魏书生老师的报告，听他讲自己怎样教语文，怎样当班主任，以及怎样管理学校。他的那些成功的事例，让我深深感受到了当语文老师，当班主任的快乐。回来后，我主动对校长说，开学后安排我当一个班主任。新学期开学，我果然当上了班主任，所带班级为初一(4)班。我满脸笑容地走进教室，同学们也都对我笑脸相迎。就这样，在微笑中开始了我与初一(4)班同学的教学生活。
第一节课，我向全班同学提出了自己的要求，要求他们要遵守纪律，勤奋上进，在学校，无论做什么事都要为班级考虑，不能丢了一(4)班的脸。这是常规要求，开学第一节课，班主任都会这么说。下面有同学就问，老师，一(4)班有脸吗，是鸭蛋脸，还是马脸?同学们都笑了起来，但马上又刹住笑。按常理，接下来老师就要黑着脸骂人了。我没有骂，而是反问他，我们每个人都有两张脸，我们班五十多位同学，你说，一(4)班有没有脸?接下来，我在学习上也提了一些要求，无论什么作业，都要按时完成，同时布置了每天300字以上的语文定量作业，摘抄或者写日记都可以。最后要求他们，在我们一(4)班，既要虚心学习，同时也要善于表现自己，在学习生活中尽量做到“团结紧张，严肃活泼”。
语文课上，根据学生的特点，我讲的很少，更多的时间让他们读课文，抄写生字词，背书。总之，尽量地让他们有事情可做，动脑动手。学生也喜欢这样的学习过程。
在以后的时间里，同学们都能按时完成各科作业，背诵和写作文也能按时完成。纪律也不错。不过，他们也非常爱玩，一到下课，他们都会冲向篮球场，乒乓球台，那些地方被别人占了，他们就跳绳，男生女生都跳。渐渐地，他们形成了一个特点，学习的时候拼命学，玩的时候也疯狂玩，他们还开心地对我说，这就叫劳逸结合。他们喜欢运动，也热爱唱歌。有时候学习累了，他们就会说，老师，唱首歌吧?两首歌曲唱下来之后，他们又会激情饱满地投入学习之中。94年春天，我带他们到学校附近一个名叫票寨的侗寨春游，路上我们观看了票寨龙塘瀑布以及沿途风光。走到票寨，我们找到一些老人了解当地的一些故事传说和民族风俗。夜晚，我们与票寨小学师生一起，向当地父老奉献了一台文艺晚会。晚会上，除了原先定下的歌舞节目，不少同学还临时登台唱歌，或者朗诵诗歌，借此机会充分表现自己。一年之中，他们获得过学校的许多奖励，学校冬季运动会，篮球获得一年级女子组冠军;全校作文比赛，荣获二等奖三等奖和优秀奖;“五、四”全校文艺汇演，获得团体三等奖，个人二等奖;纪念毛主席诞辰一百周年合唱比赛，获得全校一等奖。考试成绩一般都是年级第一。
当然，这一年中也有一些不如意的事。第一个学期快结束，一个名叫艳的女生对我说，下个学期不能来读书了，家里比较困难，有个弟弟也在读小学。她还说，这些年他们读书报名，都是他们自己在山上烧炭卖得的钱。现在，山上没有麻梨树，她只好回家，找钱让弟弟继续读下去。这个女生刻苦好学，想不到家庭情况这么差。学校文艺汇演时她登台唱过歌，歌名叫《向往》，很好听的一首歌，她唱得也很投入。面对学生的无奈，我只好鼓励她，好好学习，争取考上师范或者中专，这样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;并答应她，下个学期，争取让学校减免她的学费。
还有一个女生，侗族，因为父亲赌钱输多了，外出躲账几个月没有音信，母亲不让她读书，悄悄回家去了。几次带信给她，都没有回来。
一个名叫小伟的同学，临近期末触犯学校纪律，被学校开除回家。那几天，同学们都很难过，上课都没有精神。这个同学虽然有点调皮，但本性还是很好的，对班上的事情也非常热心。记得学校要举办纪念毛主席诞辰一百周年合唱比赛，我们班唱的歌曲是《翻身农奴把歌唱》和《想念毛主席》。第一首歌好办，有磁带听;第二首歌曲没有歌谱，也没有磁带。歌曲我会哼，但歌词记不全。小伟听了之后，说他家的磁带里有这首歌，他听过。得了我的同意后，他拔腿就往外面跑。他骑自行车，来回十多里路，还未下课他就一身汗水赶回来了。由于速度太快，跑进教室时还在门边摔了一跤。那次比赛，由于我们选歌恰当，同学们唱的卖力，获得了一等奖。见同学们这么难过，我拿一节课给他们，让他们写信给小伟同学，开导他，鼓励他，告诉他只要改正错误，还会有机会回来的。同学们眼含热泪写了信，然后给小伟同学寄去。小伟同学收到信后，非常感动，充分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。他给全班同学写信，给班主任写信，也给学校领导写信，表示要痛改前非，好好做人，希望学校重新接纳他，给他做一个优秀学生的机会。我把小伟写给班上和我的信交给学校领导，建议给他一个机会。鉴于该同学检讨的深刻，有强烈的积极向上的要求，最后学校同意了他的请求。
还有一次，河里涨大水，有几个学生悄悄到河边去捞洪水鱼。在我们乡村，捞洪水鱼是很平常的事情。只要涨水，男女老少都会去捞。但这是学校，没有学生捞洪水鱼的先例，学校纪律也不准学生下河搞鱼。听到这一消息，我急忙跑到河边，把他们叫回学校，狠狠地批评他们。有个男生还笑着说;“老师，没事的，在家的时候我就经常去捞洪水鱼!”“家是家，学校是学校，只要是在学校，以后再也不准去!想捞洪水鱼好办，不要读书了，回家种田去!”记忆中，我第一次对他们说狠话。那以后，再也没有听到他们下河捞洪水鱼的事。
这么一班调皮又聪明的学生，如果带到初三，一定会有不少同学考上师范和中专，考高中根本就没问题。不想事情总会朝着人们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，跟他们刚刚处了一年，我就因为家人的原因调离了这个学校，离开了他们。学期结束前同学们都忧虑，下学期会不会换班主任?我反复对他们说，不会的，我不会离开你们，一定会送你们到初三毕业。不想事情来得这么突然，我违背了自己的若言，竟然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他们。离开后，我给校长写信，告诉他班上同学的情况，特别提到小艳同学的家庭情况，说这个同学是靠自己烧炭卖钱来读书的，希望能够减免她的学费。后来听说，开学不见我，许多同学都哭了。后来得知了我的下落，他们纷纷给我写信，诉说自己的思念和不舍。小伟同学回来了，他写信告诉我的，但呆了一个学期，就转学到了别的学校，原因是有老师嘲笑他，对他说，小伟，你的杨老师走了，你还来这里做什么，再出什么事，没有人保护你了。小艳同学坚持来上学，后来她写信告诉我，说学校送给她几十块钱，她拿十多块钱买了一条裤子穿。她已经好几年没有穿过新裤子了。剩下的会好好用在学习上。
面对一(4)班同学，我心存惭愧，觉得自己没脸见他们。第二年学校搞校庆，校长来信，要求我到时候一定要参加，这是我的母校，并让我作为学生代表在会上发言。最后我没有去，我觉得自己无法面对一(4)班同学，因为作为老师，我对他们食言了!不过，这么多年来，除了不舍和怀念，同学们没有怨恨我。他们理解我，他们用宽容的胸怀包容了我。记得几年之后，我在街上偶然遇到一个名叫桃的同学。“杨老师!”见到我，那个同学眼睛一亮，显示出十分意外的惊喜。紧接着，她向我介绍了班上同学的情况，说我走后，换了班主任同学们都不习惯，纪律不好，学习成绩也下降了，到初三的时候，我们一(4)班被打散，分别插进其他班级。“老师，要是你不离开我们就好了。”说到后来，那个同学难过得流泪了。那情景，我终生难忘!
2016年12月下旬，一个名叫芝的同学打电话告诉我，说正月初四，一(4)班同学要聚会，分别二十多年了，要我到时候一定要去。1994年离开他们，现在已经2016年，整整二十二年了!
原来的教室，原来的师生，还有一直不变的师生感情。当年的小不点们，都已经成家立业了。他们只有少数的几个人有工作，绝大多数都是自由职业者，都有不错的收入。不管怎样，他们能够自食其力，在社会上有一份自己的事业，有一个自己满意的生活，也让为师者心里欣慰。坐在原来的教室里，互叙离别之情，又各自介绍了自己的职业和生活之后，大家走出教室，在校园里合影留念，然后男女同学混杂打了一场篮球赛。即使分开了二十多年，聚在一起他们还是一(4)班那群活泼好动的孩子。下午移师麻梨坳。这里是一个旅游休闲中心，休闲娱乐，设施俱全。到了这里，同学们就忙着自己准备晚餐，空闲了，就聊天，唱歌，或者打打乒乓球，没有人去打麻将。闲聊中，那位名叫芝的同学告诉我，那次他们去捞洪水鱼，一个名叫琼的同学踩到一个坑里，一下子落进水里，她和另外一个同学拼命拉住她，她才不被洪水卷走。那次以后，你就是不骂我们，我们也不敢去了。芝的话让我心里一惊，背上直冒冷汗。他们还告诉我，尽管初一(4)班被撤散了，但同学们私下一直保持联系，只有少数同学现在没联系上。
晚饭后是篝火晚会，同学们围着篝火唱歌跳舞，尽情娱乐。有的同学还疯狂大叫，同学聚会，撤散一对是一对!但是，还没有到深夜，女同学的先生们就悄悄开车来接了，大方一点的，上来跟同学们打个招呼，而女同学便一直在同学们面前埋怨丈夫，一点面子都不给，硬是要来接。更多女同学则是接到一个电话，就不声不响地悄悄离开。
我是坐一个名叫敏的同学的车子回家的。路上她向我诉说了自己的婚姻生活，以及开店创业的艰难，不过，眼下困难都过去了。目前，她有一个服装店和一个美容店。她也回忆了初一(4)班难忘的学习经历。她说，当时就觉得班上是一个十分温暖的家，就是下晚自习了，住校的同学都还舍不得离开教室，还在背书写作业。她还说，当时听到小伟同学将被学校开除的消息后，班干和几个女同学跑去找学校领导，为他求情，说小伟同学只是一时犯错，他们负责管好小伟同学，让他以后不再犯错误。但后来学校还是在大会上宣布了开除决定。小伟被开除，班上许多同学都哭了。过后同学们都跑到他的寝室去安慰他，叫他不要灰心，好好努力，以后还可以去别的学校读书。女同学也都去了，安慰他，鼓励他，让他振作起来。“他们男生寝室又脏又乱，尿骚味很浓。现在想起来，那味道都还在辣鼻子。”说到这里，敏同学又笑。
与初一(4)班同学的聚会已经过去了几个月，但他们的音容笑貌犹在身边。人生相遇是缘。我庆幸自己在1993年的秋季学期，遇到初一(4)班和班上的同学们，因为与他们相遇，我这一生便多了许多的牵挂和怀念。许多时候我都在想，这么多的同学，如果我们不在初一(4)班相遇，他们的人生有将会是怎样的丰富多彩呢?
我深深怀念，我教学生涯中的那一年。我深深怀念，我们的初一(4)班和班上的同学们!